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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武昌民变的导火索 ——道士洑掘墓案钩沉

余一梦 故乡读书会 2022-10-15


明代武昌民变的导火索

——道士洑掘墓案钩沉

|余一梦

 

 

    明代万历年间,武昌发生民变,明神宗朱翊钧派出的矿税使陈奉及其爪牙,被武昌民众围攻暴打,随后,汉口、德安、湘潭等处先后发生民变。一时群情汹汹,万民骚动,大明王朝差点陷入内乱。而这系列民变的发生,竟肇始于发生在今黄石市西塞山区道士洑的一起掘墓案。


江陵三千三,西塞陌中央


 

内府空虚,神宗另想歪招

 

隆庆六年(1572),明穆宗驾崩,朱翊钧(1563—1620)即位,是为神宗。即位之初,其年尚幼,内阁首辅张居正主持朝政,外靖边氛,内清吏治,明王朝出现中兴气象。

张居正和大臣们以古圣先贤之标准要求神宗,屡屡抑制其专权乱政和铺张浪费。尽管如此,明神宗仍然挥霍无度。内府钱物不敷应用,而大臣们又坚决反对“以外府之储供内府之用”,神宗为此既愤怒又苦恼。

万历七年(1579)十一月,神宗命浙江、南直隶织造增加生产七万三千匹,张居正疏谏:“添织之费,不下四、五十万金,在库藏则竭,在小民则疲。浙、直水灾,蒙恩蠲济,方撤织监,又复加派,非圣意所以爱养元元也。”神宗无奈,命减其半。万历十年,顺天府尹张国彦请求豁免房税,神宗不应。此后,十一年、十二年、十四年,屡有大臣提请停止采买金珠瓷木等奢靡之物,皆不听。

至万历二十年,宁夏用兵,费帑金二百余万。其冬,朝鲜用兵,前后八年,费帑金七百余万。二十七年,播州用兵,又费帑金二三百万。军事不断,国用大匮。正所谓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二十四年,乾清、坤宁两宫遭火灾。次年,皇极、建极、中极三殿遭火灾。一时“营建乏资,计臣束手”。

在这样的内外交困的背景下,神宗终于不顾诸臣工的连番劝谏,绕开官僚系统,指派宦官四出攫财,“矿税由此大兴矣”。

 

爪牙四出,陈奉征税荆湖

 

    万历二十四年(1596)八月,神宗派遣太监陈增同府军指挥曾守约等人赴沂州、蒙阴、临朐等地监督采矿,此为太监督税之始。自此,矿监税使皆由太监担任。

九月,太监王虎赴保定,十二月,太监张忠赴山西,曹金赴两浙,赵钦赴陕西,各自负责开矿。“云南则杨荣,辽东则高淮,江西则潘相,福建则高寀,湖广则陈奉,而增奉敕开采山东。通都大邑皆有税监,两淮则有盐监,广东则有珠监,或专遣,或兼摄。大珰小监纵横绎骚,吸髓饮血,以供进奉。大率入公帑者不及什一,而天下萧然,生灵涂炭矣。其最横者(陈)增及陈奉、高淮。”《明史》直指陈奉是税使中最为横暴者之一

     陈奉,市井无赖出身,一向奸诈狠毒,依靠钻营成为御马监奉御太监。万历二十七年二月,神宗命其赴荆州征收店税。八月,锦衣卫总旗申敏奏湖广兴国州(辖今阳新、大冶、通山)矿洞产丹砂。神宗又命陈奉负责开采兴国州矿洞丹砂及钱厂鼓铸诸事。自陈奉始,诸省皆并税于矿使”,地方税收大权落于内官之手

    陈奉一身而兼数职,自命钦差,作威作福,每每托名巡历,无故鞭笞官吏,剽劫行旅。农民和商人都恨之入骨。二月二十七日,大学士沈一贯奏:今群小竞言利端,陛下日遣中使四出,络绎不绝,盛明之世岂宜如此。自古财赋之计,未有不与臣工谋而与群小谋的。”无人理会。

陈奉一行从武昌府到荆州征税,数千人啸聚鼓噪于其必经之路,头袭击,陈奉落荒而逃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,陈遂诬襄阳知府李商畊、黄州知府赵文炜、荆州推官华钰、荆门知州高则巽、黄州经历车任重等煽动叛乱这些官员无辜受累,分别遭到逮捕或贬谪。

   

墓案发,陈奉亲自出马

 

   万历二十七年(1599)十月,大冶县道士洑发生了一起掘墓案。居民徐鼎建房平整地基,意外挖出一座古人墓葬,棺椁内陪葬品众多,既有大量的金银饰品,又有沉甸甸的金砖和银元宝。徐鼎本是升斗细民,此生何曾见过如此横财!他大喜过望,便趁夜间偷偷盗取,分批搬回家中。因财物很多,一时难以取尽,他用浮土将墓坑掩藏,第二天接着盗取。

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没过几天,其事为邻人知悉。一时全村沸腾,各家各户纷纷持铁锨、锄头赶到古墓抢夺财宝又因分赃不均,引发口角以至斗殴。一传十,十传百,闹得沸沸扬扬,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知道道士洑发现了宝藏,而且据说那是唐朝宰相李林甫妻子杨氏之墓。

隔壁村里有一个名叫漆有光的村民,因未抢到财宝,且原与徐家有隙,于是至大冶县府首告,说徐鼎盗掘大墓,得“黄金巨万”。县府派人抓获徐鼎及其他若干掘墓者,一并收押,令其吐出财物。

谣言比千里马跑得还快,其事很快传到了京城。永乐年间,明成祖朱棣设亲军指挥使司十二卫,又选天下卫所官军年力精壮者数千人,俱属御马监,委以心腹内外官统领,后演变为腾骧、武骧四卫,各领禁军,其头领为百户。此时,腾骧卫百户仇世亨上奏,提请朝廷派人调查盗墓案。神宗闻奏,正中下怀,这种好事,当然不能让外人参与,于是他下令陈奉将这批财宝没入内库,也就是神宗自己的“小金

陈奉此时可能已经听说此案,或者根本就是他透露给仇世亨的。——陈本是御马监太监,名义上是仇的上司。办理此案,既可为皇上效命,又可私捞一笔,何乐而不为?于是他带人赶到大冶,亲自案。明神宗朱翊钧

 

欲壑难填,百姓惨遭株连

 

道路传言,都说大冶古墓中挖出财宝无数,陈奉信以为真,便威逼徐鼎等人交待钱财下落。徐等先是抵赖,不肯承认,后来毒刑交加,惨痛难耐,不得不交出全部财宝。

但是徐等交出的财物离万两黄金的数字差距太大,陈奉哪肯罢休,于是继续毒刑拷打,而且对案犯亲属亦加收押,甚至妇人孩子也不放过。一时惨祸横起,株连远近,案犯家人卖田佃屋,家破人亡,仍无法满足陈奉的贪欲。

陈奉既失望又愤怒,为了凑齐所谓的缺额,他诬称当地居民都参与了盗墓,须各自缴纳财物抵偿。道士洑一带属兵灾之地,民多流离,户皆细民,家有余财者本不多,倾其所有仍不够数。陈奉一不做二不休,又命令挖掘道士洑一带的墓葬。“沿途掘坟,得财方止。”

挖人祖坟,这可是伤天害理的恶行,一时间户户哀,人人恨。有的人家为保全家产和祖坟,全家持杖,日夜守护,然而矿税兵丁个个如狼似虎,平头百姓岂是对手!陈奉一伙不仅伐冢毁屋,而且大打出手,甚至刀剖孕妇,溺毙婴儿,真是罪恶弥天,令人发指。一场普通的盗墓案导致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和钱财掠夺,兴国、大冶百姓深受荼毒,苦不堪言。

    巡按御史王立贤听得传言,乃亲至兴国州调查走访。不久,他将了解到的情形上报神宗:村民所掘,乃宋朝武官吕文德妻之墓,而非唐朝宰相李林甫妻之墓。(吕文德乃南宋抗蒙名将,其墓在西塞山麓。)而且村民因仇相诬,“奸人讦奏,语多不仇,请罢不治,而停他处开掘”。他建议就此罢休,以免牵连太甚。奏折上报后是什么结果?《明史》的说法是“不报”,也就是不答复。神宗利欲熏心,任由矿监税使胡作非为

陈奉负责湖广地区武昌府、荆州府二地采矿和征税之事,权力极大,一手遮天。“是时,兴国、麻城开采,止得铅砂,得不偿失,即陈奉亦经营劳瘁,苦于奉行。”陈奉等人原向神宗夸下海口,以为遍地钱财皆属皇上,内库充盈指日可等待,待见矿山利薄,百姓贫乏,始知目的难以达到。然而他们不敢据实上报,只有继续采取高压手段压榨民脂民膏。

陈奉一伙的恶行不仅导致百姓怨恨,而且也引起了地方官的不满。湖广巡抚支可大上奏:“湖楚内错江湖,故称泽国,物产非有缣绮绣之奇也,厥贡非有璆琳琅之珍也。比岁采木重役,焚林竭泽,十室九空。......今若并前项收入内帑,则百用乏绝矣。若迫于用诎,复议加派,则下民怨咨矣。......楚故犷悍,又以横政驱之,有莫知其所底止者!”结果仍是“不报”。道士洑西塞神舟会

 

民变再起,陈奉党羽遭报

 

万历二十七年(1599)十二月初二,陈奉手下一帮喽罗,以催税为名,将兴国州王生员之女、赵生员之妻掳入府中,恣意凌辱王、赵二人至武昌府首告,大冶、兴国及汉阳等地的受害民众风闻其事,万余人不约而同汹涌而至自发到巡抚、巡按衙门表达诉求,反映矿税使陈奉之阴狠歹毒。“抚、按不敢理,民情益愤。”终于激成民变。陈奉身中砖石,而司房参随等人被愤怒的百姓殴成重伤,门窗、舆轿、桌椅、杂物皆付之一炬。

南京吏部主事吴中明对此次武昌民变有较为详细且公允的记载,称陈奉及爪牙韦千户以“搜税”之名,行诈骗之实,括得不义之财总计不下十余万。家稍贫者,就悍然入室搜,甚至以妇女身上藏有金银为借口,恣意污辱妇女,或把妇女抢入税监府内。大学士沈一贯激切言,请求将陈奉撤回,“以此收拢湖广百姓之心”。朱翊钧仍置之不理。

陈奉见神宗姑息不问,愈加横暴,不仅对民人百姓残酷无情,而且维护百姓的同僚也逐一报复。二十八年六月,诬陷江防参政沈孟化、蕲州知州郑梦桢不遵法度,使二人受到降调处分。他继续拘押民人,勒索黄金,拷掠妇人,并拘钟祥知县邹尧弼,一时远近大震。十二月,陈奉遣荆州卫指挥赴谷城县开矿,劳而无获,于是威胁县主簿献出库金若干。谷城百姓群起攻之拼死逃脱,其手下喽罗全被百姓抛入江中淹死。湖广佥事冯应京顺应民意,收捕陈奉爪牙,并上奏朝廷,参陈奉大逆十罪。神宗恼怒,竟将冯贬为杂职,并逮至京审问。

陈奉等宦竖的倒行逆施再次引发武昌民变。万历二十九年(1601)三月,数万民众暴动,决心驱逐陈奉。陈奉命骑兵三百人护卫,指使手下杀死二人,射伤二十余人。百姓愈怒,相聚围陈奉公署,誓杀陈奉。陈奉从后门逃跑,藏到楚王府中,愤怒的百姓将党羽耿文登等16人捆绑起来,扔进长江活活淹死。巡抚支可大偏袒陈奉,激怒百姓,他们一不做,二不休,干脆举火焚巡抚公署的门楼

陈奉掘坟、虐民之举,彻底激化了官民矛盾,百姓与之势同水火。武昌之后,湖北湖南等地相继发生民变。大学士沈一贯再次恳切陈言:“陈奉入楚,始而武昌一变,继之汉口、黄州、襄阳、武昌、宝庆、德安、湘潭等处,变经十起,几成大乱。立乞撤回,以收楚民之心。”神宗装聋作哑,置之不理。

 

满载回京,终受酷刑而死

 

屡传,京震动,吏部尚书李戴与众官员共同上疏,请求撤陈奉回京。时御马监监丞李道正督理湖口船税,也上疏揭发陈奉“水沮商舟,陆截贩贾,三解一,病国剥民”。神宗众怒难犯,不得不违心下旨:“其湖广店租及开矿、铸钱、钱粮等项,着守备内官杜茂兼管,陈奉着该抚按差官伴送回京处分。”

陈奉在湖广二年,掘坟虐民,惨毒备至,兴国、大冶尤为重灾区。“及去,金宝财物巨万计”。巡抚支可大担心其横财为乱民截夺,派部队护送陈奉出境。

陈奉回京后,给事中陈维春、郭如星极力揭发其罪。神宗恼羞成怒,二人免官降为杂职。为塞众之口,卸己之责,便同时将支可大革职。陈奉在湖广所搜括的民脂民膏,多半进了神宗的内库,自己也借机发了一笔横财。善恶到头终有报,他得意没多久,终因“欺匿国课”,被逮下狱,受酷刑而死。

神宗不思改悔,继续委派太监税,而阉人之横变本加厉,民变亦愈演愈烈。以致高淮激变辽东,梁永激变陕西,李凤激变新会,孙隆激变苏州,杨荣激变云南,刘成激变常镇,潘相激变江西.....明王朝内忧外患,风雨飘摇。而昏庸贪婪的明神宗直到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驾崩前,才下遗诏罢一切矿、税并新增织造、烧造等项,尽撤税监还京。

(参考文献:《明史·列传》《明史纪事本末》《定陵注略》《续文献通考》《康熙大冶县志》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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